第五百一十四回:心胆皆碎

    “凛天师当真不许上去瞧瞧?兴许,能帮上什么忙。”

    叶雪词的语调算不上虚情假意,却也没几分真挚在。就好像她只是随口一说,你若真要她帮什么忙,可就要索取报酬了。不过凛天师并不想着她的道。他心里是有几分焦虑,却不能表露出来。原本他在两种决策间踌躇:留下来为唤回谢辙与聆鹓想办法,或者前去那生长了邪见之花的巢穴帮神无君他们的忙。本来有阮缃帮忙,他算得上放心;可叶雪词在这会儿出现了,便没那么好说了。

    至于朽月君,他不能将她划分在可用于部署之人的范畴内。

    “无人信得过你这恶使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朽月君先发话了。她轻轻落到屋着,她望向邪见滋长的那个巢穴。在这个距离并不能看到什么,何况有重重树影、建筑和高低起伏的地形作为障碍。但她还是不由得抱紧自己,咬着牙低声道:

    “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……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。”

    这种对于“我不再是我”的恐惧,兴许是一切生物的本能。

    战斗一刻也没有停歇。从洞穴下方一直蔓延在外的是一种鲜红色的网,液体般渗透在地表的每一处缝隙。这种粗细不一而密密麻麻的东西,细看像是植物的脉络,触碰起来也如花瓣一样柔软。但除此之外,有种怪异的粘连感,像黏液,也像倒刺。若要确切地形容,恐怕用菌毯来比喻最为贴切。

    这红色菌毯为寒觞造成了不小的困扰。他速度越快,力量越大,这菌毯就会对他造成越强的伤害。后足离开地面的时候,它几乎要扯下一层皮肉来。神无君利用刀气不断尝试清除它们,却发现它们的生长速度一次比一次更快。这感觉就好像一棵树为疮口供给更多营养,于是那部分便比任何地方长得更快,更粗壮。人类的伤口亦是如此。

    如今的它到底是什么?

    这是一场不论谁都自顾不暇的战斗。无论粘腻的菌毯,不断再生的藤蔓,爪一样锋利的花,都为每个人带来极大的困难。即便是能在天上移动的卯月君也并没有什么优势。他所能尝试的仅仅只是切断那些植物的部分——然后看着它们再生。也是有不属于植物的部分的。许多藤蔓拧巴在一起,形成人类躯体的模样,甚至连痛苦的面容也栩栩如生。它们的“脸”像是骨头,又像瓷的颜色,只如烧成固定的姿态,配合着不断蠕动的身躯,传达出一种乖戾的情感来。

    像是连着绳索的铁爪,巨大的红花从下方伸展,迎着神无君袭来。他并不磨蹭,刀若疾电般斩却了花萼的部分。带状花瓣纷纷扬扬似雨落下,又在接触到菌毯的一瞬站定了形态。每一片花瓣,都化作了人的模样。她们长着和佘子殊那样一模一样的脸。

    未等神无君做出反应,一群锋利的羽毛精准地将她们悉数击穿。无数白色的翎毛直挺挺立在那儿,像反光的刀刃。神无君注意到,落在菌毯之外的花瓣,倒是不能化出人形来。

    不远处的问萤看呆了。

    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。在她带着阮缃离开的以后,地穴里又发生了什么,才会让事情变成这副模样?阮缃大约已经和谢辙他们会合了吧?但她自己并不想过去。她分明看到寒觞就在这里不是吗?

    失去不知火的他已不再能变得像九尾妖狐那般庞大,但他仍拿出不死不休的态度,那这可怕的怪物厮打、纠缠。他每扯烂植株的一部分,就有鲜红的血从里面溅出来,好像撕掉一块动物的肉一样。传来的气味不是血腥,而是那种会干扰嗅????????????????觉的、植物的馥郁气息。

    她又该怎么办呢?什么忙也帮不上。生得这样美丽到令人作呕的怪物,她连注视的勇气都没有。但兄长就在那里战斗,为她,为他们所有人。

    又有巨大的红色花爪从寒觞的盲区袭来。她没有多想,直接冲上前去,一跃而起,从侧方撞到柔软的花杆上,扭曲了它的轨迹。在扭头注意到这个白色身影的一瞬,狐狸样貌的寒觞的眼童因惊异扩张开来。

    不等两人搭上话,就在下一刻,原本奔向寒觞的花爪中探出了新的花——就像是一些虫或是鱼类的内颚。它勐张开口,将寒觞完全钳住,又竖起身来高高扬起,像要将他吞进去。

    问萤尖叫起来,很快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。但那个方位二人很难提供帮助,何况植株一直在摇动,稍有不慎便会误伤。可还没等谁反应过来,只见那合拢的红花膨胀成一个球,立刻在空中炸开。口中紧咬着降魔杵的寒觞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。

    他利用降魔杵撑开了一处空间吗?不,如果只是在现世的话,怎么可能?等一下……莫非邪见的内部并非是……

    神无君来不及思考。他又看到寒觞将口中的降魔甩开。它飞得很远,卯月君迅速追上去从空中接住它。而寒觞则调转方向,朝洞口喷出炙热的火焰。之前他便试过了,妖火虽然不能对它造成多大伤害,但多少能抑制生长。他一定在担心同样的事发生到问萤身上。

    可是紧接着,一根锋利的花枝迅速穿透了寒觞的腹腔。

    接着又是一根。

    等神无君飞过去的刀刃将花枝斩断后,他的体内已有三根花枝穿过。妖力在溃散,他那狐狸的身躯也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断缩小,像迅速失水的果实。问萤飞扑上去接住他,双臂被地面的砂石摩擦出长长的血痕。

    落到她手中的时候,寒觞仅仅只有寻常狐狸那般大小了。三截花枝箭一样从不同方向刺穿这小小的身体,好像受到持弓的猎人袭击似的。但她不敢将任意一根拔出来,怕刮扯到兄长的内脏,或导致失血更严重。

    她只敢发出声嘶力竭的悲鸣。